《民主》首任主编与红学大师周汝昌的一段情缘
今年是周汝昌先生逝世五周年,借此追思周先生与《民主》杂志首任主编毛启邠的一段情缘以及先生对本刊的支持。
周汝昌(1918-2012),中国红学家、古典文学研究家、诗人、书法家,是继胡适等诸先生之后新中国红学研究第一人,考证派主力和集大成者,被誉为当代“红学泰斗”。其红学代表作《红楼梦新证》是红学史上一部具有开创和划时代意义的重要著作,奠定了现当代红学研究的坚实基础。另在诗词、书法等领域贡献突出,曾编订撰写了多部专著。
一生辛苦为芹忙——追思红学大师与我的一段情缘
今年(指2012年)红5月的最后一天,31日凌晨1:59分,在神州夜空中,又一颗闪烁的文星殒落了。这就是著名红学泰斗、古典文学专家、诗人、书法家周汝昌先生,以95岁高龄驾鹤西归。周老出生于天津咸水沽镇书香门第,是我国文化界大师级人物。他清贫一生,耕耘砚田,求知不止,著作等身,学术硏究的范围极广,涉猎到红学、语言、诗词、戏曲、书法、校勘、译著等多方面。其中当以研究《红楼梦》和曹雪芹家世的成就,贡献最大,功夫至深,痴情傻劲,终生不悔,真可谓“一生辛苦为芹忙”啊!
周老是继胡适、俞平伯前辈之后,新中国研究《红楼梦》的笫一人。他入梦红楼得从认识胡适说起。1947年正在燕京大学外文系求读的周汝昌,收到其四兄祜昌信函,说新近看到胡适一篇文章,提及敦诚、敦敏系曹雪芹挈友,有《懋斋诗钞》中《咏芹诗》为证,但胡未找到此诗,四兄嘱周汝昌帮助代找。后来,他果然从燕大图书馆的敦敏诗集中发现六首咏曹雪芹的诗,其中有当时知识界争论热烈的曹生卒年月问题。周汝昌据此写了一文在《天津日报》副刊上发表。胡适看到后大为欣赏,主动给周汝昌写信,并同意他的观点。周见信“欣幸不已”,万分激动。从此,胡周就有书信往来,探讨有关研究红学问题。1948年胡还把珍藏的孤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即《甲戍本》借给周,让他硏究,更引起学术界的关注。胡适称赞他是最有成就的徒弟,周亦由此踏足红学硏究。1947年起,周老致力于创作《红楼梦新证》一书,历时五载,至1953年出版,三个月内再版三次,以丰富详尽内容开创了《红楼梦》实征硏究系统化、专门化的新途径,是周老在红学硏究上的成名奠基之作,使他成为享誉海内外的考证派主力和集大成者,当代红学硏究的领军人物。
现在言归正传,谈谈个人与周老交往的一段文缘。1989年8月,民进中央决定创办《民主》杂志,那是面向社会公开发行的政治综合性月刊,定名《民主》是继承发扬民进创始人马叙伦等解放前在上海办过《民主》周刊的光荣传统。当年正是北京发生政治风波之后,谈民主是个敏感性问题,引起了知识界的重视。为了办好这个刊物,我走访了好些社会各界名流与作家征求意见,周汝昌先生就是其中之一。我与周老原不相识,有一位政协报记者陪同前往。记得那时周老住在金台路红庙文化部宿舍一个普通的三居室里,离我住的团结湖政协宿舍不远。初次见面就谈得甚为投机,也很愉快。他是一介书生,亳无架子,是个谦恭的学者,慈祥的老人,而且谈锋甚健。对民主党派办报刊很感兴趣,愿意为《民主》写稿。那时他夫人毛淑仁还在,我遇到五百年前一家人,增加了话题,周老分外高兴,好像一见如故。此后,隔一时日,就常到周家侃谈聊天,友谊渐深。周老那时才过古稀之年,但已耳不聪,目不明,读书写字得靠特大的双倍放大镜。或口述由女儿纪录整理。但每天笔耕不辍,写几千字仍不知倦。
《民主》创刊周年时,周老写了《鸥天帆海境清新》短文表示祝贺。文中说,这本期刊诞生已满周岁,送她“清新”两字作为生日礼物。他从封面谈到内涵和文风。说封面“几片帆篷,数翎鸥翼,此境清新无比”,内涵凝聚“亲切的话,热切的心,此情亦清新无比”,……“这里没有胡言乱语,吹吹捧捧,搪搪塞塞,应景媚时”。最后希望“清新的质素和气味,是她永远的境界”。
1994年欣逢《民主》创刊五周年,周老又以“《民主》五龄芳诞贺辞”为题写文祝贺。文章开头就说,《民主》老主编来信了,方知这份期刊已届创始五周年的纪念之期……老主编十分谦虚诚悃,说感谢我五年来支持了《民主》。听了真是惭愧莫名。倒是《民主》不弃愚蒙,刊发了我很多篇文字,而那些文中颇有相当戆直的言词,也许拿给别的报刊是不给登载的。《民主》实在无愧于“民主”两字。接着他从“德谟克拉西”谈了对民主的理解,说“民主”的本义是针对“君主”而言。辛亥革命推翻了“君主”才诞生了“民主”,可是争取民主的奋斗并未停断过,可谓史不绝书。他又说今天人民巳当家作主人,还要时时强调民主,一个重要原因是针对“官主”用意了吧?现在当官的公务员号称“公仆”,但不容讳言,有些“公仆”不明自己身份,反仆为主,当官的多起来就成了“官主”,所以“民主”要落实到求真务实上,这也是办好《民主》的真正目标。
周老的书法艺术造诣很深。他自幼学写欧楷笔法,后又学宋徽宗的瘦金体,写的字刚风俊骨,墨采炫然,自成一家。1992年间,他曾经送我一个条幅。写的是李商隐赠杜牧的一首七绝,诗曰:“高楼风雨感斯文,短翼差池不及群。刻意伤春复伤别,人间唯有杜司勋。”这首诗反映了李伤世忧时之感,也表达了对杜关切之情,含意很深。还附信说:只因目困不见笔锋,姑且寄意而巳。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他完全耳聩目盲难再挥毫作书矣。周老还十分爱好京剧,年轻时工小生,周派小生也名噪燕大。我退休后乔迁到北三环知春路,离红庙较远遂不再拜访周老,但也有书信来往。有次我告他常在公园唱戏吊嗓自娱。他回信时写了一首诗:“老骥时闻伏枥鸣,弦歌也令四邻惊。湖园亦有同情友,相聚谭余梅尚程。”末句指京剧各个流派。此乃癸酉年事也。总之,像周汝昌先生这样智多识广博学多才的大儒,实属罕见。他不求功名利禄,人文品德两皆高。操觚一生,潜心著述,热爱中华文化,竭力传承弘扬,契而不舍地献出毕生精力。他自认抱着有愧无悔的人生态度,终感对社会做得不够,但亦虽九死而不悔。他生命不息,写作不停,留下无数的精神财富。直到离世前一周,还口述《梦悟红楼》新书提纲。他是知识分子的学习好榜样,令人可敬可佩。他的辞世是我国文化界无法弥补的损失,宁不痛哉!
(本文原载《民主》杂志2012年7期。作者系《民主》杂志首任主编)